這世界最悲傷的事情是什麼呢?

如果難過的事情容易引發人們思考的深度...

那麼....

又有什麼才能稱的上是具備深度的快樂呢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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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,一片片的下著。

如飄飛的棉絮,輕盈。在月光的映襯下。透亮。

遠處輕輕的輕輕的,傳來絮語般的輕笑聲。

 

 

小木屋建築裡,夜色中,仍透著光亮。

年約十八的少女模樣,穿著米色的粗布罩衫,容貌看來清秀,但不特別的顯眼漂亮。

但那唇邊不時展現的俏皮彎度,在寒冷的氣溫裡,依舊能感受著青春活潑、屬於快樂的溫度。

話題內容相當家庭便飯的,談著生活,以及近來透過印刷,在全國散佈的公告中,那發生在屬於國家的大小事情。雖然瑣碎,卻也不失為打開話匣子的好方法。

對面坐著的,是年紀略長的婦人,雖然眉間透著嚴肅與靜默,卻仍不時的以點頭、以及適時的微笑回應少女的話題。神情,相當專注的傾聽著。

 

 

畫面是如此的溫馨和諧。

兩人手中卻仍不停的忙碌著。

「絲連」是利用藍白兩色的紙條,折成長條狀,製作過程中,聯繫的是高超的摺紙技術,僅利用紙片間的疊合穿插,再兩兩拼接成為藍帆白色船身。

腳邊各自擺放了大型的桶子,裡面已經裝了將近九分滿的紙船。

折疊木桌在兩人間橫展開,上面僅剩下一小疊的色紙。由於進度順利、也即將進入完工的階段。

 

 

「終於折好了!」少女歡快的拍了拍手,以輕鬆跳躍的步伐從座位上離開。

「恩,那麼就快去請大家來集合吧!」婦女以母親的嚴肅,囑咐著。

「好!」由於守夜的時間漫長,大家總是輪流就寢,只留下一到兩個人負責接替折船的作業。

 

 

家庭成員裡,父親、母親、少女、以及小弟、小妹,都聚集到了廳堂裡。但唯獨不見爺爺。

「媽,我再去找看看?說不定爺爺就在附近。」

少女話剛說完,便眼尖的看見爺爺站在屋外,靜默的,站著,沐雪。

 

 

「大家先合力把這些紙船搬出去吧。」刻上皺紋的臉孔,灰白的髮色,正值壯年的父親,低沈的聲調,透著濃濃的疲倦,臉上盡是訴不完的滄桑。

 

 

庭院裡,一只冰雕鑄成的晶透長盒。盒內隱約的能見到人身平躺的姿勢。

爺爺離那只冰棺,遠遠的、遠遠的。只是看著。

 

 

家人們圍在冰棺旁,透過水晶般剔透光潔的深度,注視著宛若熟睡安詳的往生者。

少女之前的笑語聲,在那時刻,很徹底的,安靜了下來。

那是奶奶,是曾經慈祥的拉著少女傾訴年輕時候所經歷的一切,曾經細細數著過往的往事,重複重複重複重複的一遍又一遍,聊著、傾訴著。

是這樣,嘮叨又寶愛的疼惜著自己的孫女兒。

 

冰棺底部,已經架上木板以及拖車的輪軸。要想拉動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。

將兩大簍紙船放在拖板的空處上。

父親靜默的,帶領著家人,慢慢的走著。

路途中,爺爺慢慢踱著步,一步、一步、跟隨。

 

 

綿綿的雪落在地上薄薄的鋪成了毯,涼涼的、刺刺的寒。

路的盡頭是滿結薄冰的湖。

 

 

少女在路途中,安靜的走著。

 

 

雅支一族,長年住在冰天雪地裡,仰仗生活的,是離族村不遠的瑟淚湖。

為了感謝天地萬物的供養,為了致上最虔誠的敬意,族人們在往生後,總會將遺體沈入湖底。

即使湖面覆蓋薄冰,但那冰棺的重量足以順利破冰入湖。大自然的奧妙,讓湖底的生物在雪地裡仍能保有足以生存的溫度。當冰棺化開,自然的將己身供養。

族人捕獲的魚蝦,有歷代祖先捨身供養的血肉及孺慕,每一餐,無不滿懷親人的思念以及無限的追思感恩。

瑟淚,只因澀苦的眼淚,在送上最後一程、見上最後一面時,那最苦的一滴,總是忍不住的灑落湖面。

絲連,是將輕如棉絮卻滿載家族最是沈重思念牽連的紙船,藉著盤旋迴轉的風,吹送三百六十五艘又三百六十五艘的紙船,代表年復一年、日日夜夜、無盡無休的追思纏綿。

 

 

「爸,請等等。我去請爺爺來,也讓爺爺見這最後一面,好不好?」

少女之前的歡快,是真實的。是種即使家人逝去,也能表現出冷靜面對接受現實後,堅持,不沈溺於傷感,所抉擇而展現的笑顏。

但面對這訣別的一刻,再怎麼冷靜,一旦錯過這瞬間,以後、就真的只能追思,又追思。卻無論怎麼濃烈的思念也無法再次見面的遺憾。

不等父親做出回應,少女轉身小跑步的來到爺爺身邊。

有點喘,有點急切的問:「爺爺,奶奶要入湖了,來看看最後一面好不好?」

爺爺嘴角彎了彎,眉眼帶著憐惜孫女的慈祥以及言語難描的...落寞,擺擺手。輕聲說:「自己看過很多...很多了...你們去送別就好...

 

 

少女急不過:「可是這是最後一面了阿!」

 

 

許多許多許多,奶奶身前對少女的好,過年給過的壓歲禮、平日張羅最愛吃的烤鮮魚、以及回憶年輕時永遠說不膩的大小事...

一幕幕、就像飛快的影片、倒帶。記憶裡的視覺衝擊,擾亂了原本平靜的情緒,干擾淚線運作,那瞬間,之前都沒哭、沒哭、沒哭....沒哭出來的淚。

 

 

瞬間、淌下。

 

 

一滴...兩滴...三滴...淚痕緩緩的滑過臉頰。

也許哭,只是一個瞬間。

卻像是慢動作定格般的長久...

 

 

拗不過爺爺的堅持,轉身,手臂一抬,眼淚一擦,又是那心湖平靜無波的少女。

 

 

家人們合力將冰棺從拖板上卸下,拖板在湖底堆積會破壞生態,是不能跟著一起入湖的。

緩緩的,合力,將冰棺推往湖面。

冰櫃的重量,「趴呲!」裂開了薄冰,無聲的一瞬間,冰櫃破冰入湖,沈進了湖面薄冰的下層。

家人們一艘艘的舉起折好的紙船,輕輕、柔柔、慢慢、緩緩的,放在湖面冰層上。

 

 

風來。

 

 

湖面的小型龍捲風,是船的翅膀,帶著亡者的嘆息以及眷屬的思念,將船隻舉起,行雲流水般掠過結冰的表層,飛昇、盤旋、隨著風的軌跡,升空,遙散成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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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昱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